袁崇焕说毛文龙贪财好色，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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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冤.第四章.④
清初朱溶在杭州的见闻：“余客钱塘，钱塘长老为余言，毛将军揽外海外，遣妻子归故里，不载岛物产业奴婢，空空如也。”[1]
人若贪财，或自己享受，或留子孙做产业。而毛文龙在皮岛苦寒之地，若自己奢靡享受，是存心让处于在饿死边缘挣扎的东江军民来杀他。留给子孙带回家乡，则由朱溶之证言也可知不成立。所谓毛文龙贪财好色，究竟从何而来？
1、欲加之罪
贪财好色当然不过是一个笼统的罪名，有许多具体的罪行，是可以被归结到其下的。比如袁崇焕列举的侵盗钱粮、强令难民夷地掘参、劫掠商人、收掠民间女子。侵盗钱粮的问题，前面已经分析过了，纯属血口喷人，无中生有。
让难民到后金的地盘去挖人参，不是毛文龙自己要赚多少钱，而是通过挖来的人参进行贸易，解决部分军饷问题，也是帮朝廷减轻一些负担。而且更重要的是，毛文龙派去的人，不是单纯地挖人参，只要长着眼睛，带着耳朵，能潜入到后金统治区内再回来，把看到的，听到的情况说一下，这本身就是起到刺探情报的间谍作用。再积极一点，搞人参之余，再能发散传单，策反后金官员当然更好。只要看一下满文老档遍地都是毛文龙奸细就可以知道了。
袁崇焕说毛文龙是强迫人去，问题这是靠强迫得来的吗？跑到敌占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如果靠不情愿的强迫，一过去，就叛变，反而出卖已方的情报，不是砸自己的脚么？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自己基本的情报侦察工作都做不到，还把毛文龙派遣侦察兵兼从敌占区获取经济来源的正当举措当成罪行来声讨。这样糊涂的人，无怪乎被后金当成猴子来戏耍。在他杀了毛文龙之后，自己不侦探，东江的人也不敢再派人到金占区挖人参了，自废耳目！
所谓劫掠商人就更可笑了，毛文龙海上通商，前提条件就是让商人觉得有利可图，自愿不断前来，如果是劫掠商人，你可以劫掠一回两回，那以后呢，商人恐惧不来，不就是自己切断了经济来源吗？
毛文龙非但不是劫掠商人，相反非常注重保护商人的利益，这才可能让皮岛成为商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这只要看一下毛文龙历年塘报提及来皮岛做生意的商人情况就知道了。
袁崇焕说的劫掠商人，其实是毛文龙打击那些向后金供应贩卖物资的朝鲜和汉人船只。在天启七年之后，朝鲜和后金签订盟约，然后应后金要求提供粮食，毛文龙的部队对这些船只往往劫夺。比如李朝实录崇祯元年三月记载毛文龙和手下众将聚在一起谈到朝鲜米船的事情，众将说：“朝鲜人载米去供应金人，实在不象话（‘载米饷贼，事甚无谓’）。幸而劫获了米船十余艘，就据此奏报朝廷，仍旧夺取他们的米船，以补充军需，名正言顺。”附和这个提议并鼓动怂恿的人很多。[2]
至于收掠民间女子问题，更连具体可供对证的姓名人员都无，难道仅凭空嘴一说就可以给人定罪了？在杀死毛文龙之后，如果袁崇焕能在奏疏里一一举出被毛文龙抢来的女人，究竟叫什么名字，如何抢来，如何因为被解救而高兴，这样至少还可以让人相信一二，可惜的是完全没有！
总之袁崇焕和他的粉丝们就是先定下罪名，然后不管不顾去拼凑事实附会到这个罪名上去。没有确凿证据是不要紧的，因为他们实行的是有罪推定的逻辑。
只要不能拿出百分之百的证据彻底排除可能性，那毛文龙就是贪财好色的。说你是，那就是，以这种彪悍逻辑，自然可以无往而不胜。
2、和其他人对比下
崇祯初年，曾任登莱巡抚的武之望就攻击毛文龙贪财好色通敌云云，而毛文龙质问，这些罪名从何得来？后金魔爪下拼死逃亡到东江的剃头辽人，有哪一个是任人愚弄揉捏的软柿子？要是这些属实，我早死了：
“果贪，果淫，果通奴，此辈短发辽人，孰是善类？臣早为朝露，不待武抚今日下毒手也”。[3]
无论是《李朝实录》，还是后金的《满文老档》，对东江军民绝粮，面皆菜色，多有饿死的记载比比皆是。可以说东江比之关宁乃至其他地区的明军面临的处境是十倍的困窘！在这样极端艰苦条件下，东江军民坚持八年，不仅无大规模的兵变叛乱，还最大限度的发挥了对后金的打击和牵制作用。如果毛文龙私吞军饷，贪淫享受，不但未被兵变杀死，还能做到这些，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古往今来带兵能力第一的将领。
不妨把其他人拿来对比一下。
毛文龙死后不到一年，掌管东江的陈继盛就被刘氏兄弟作乱杀死。
刘氏兄弟实际控制皮岛也是不到一年，就又被兵变杀死，包括跟随刘氏兄弟从后金逃出的数百人员一并被杀。
黄龙成为东江总兵，结果半年左右遭遇兵变，被割掉耳朵，割掉鼻子，最后还是朝鲜人帮黄龙说话，才免于一死。这事在朝鲜方面也记录。黄龙还算是有点能力。但他来领导东江，依旧遭受如此惨变。
其他地方又如何呢？
军饷供应相对充分的宁远在崇祯初期就兵变，逼死了清廉无比的毕自肃巡抚。
茅元仪纸上谈兵天花乱坠，一到实际带兵，就狼狈不堪。崇祯三年四月，他被龙武营士兵捆绑，以刃加颈，要不是周文郁等人，苦苦哀求，差点被哗变士兵杀掉。[4]
登莱巡抚孙元化，是徐光启学生，精通西学，个人品德没话说。一年到手饷银八十万，是毛文龙的数倍，结果岛兵两变。[5]最后是登莱本身都因缺饷发生了兵变，把本是大后方的登莱地区直接变成战场，从崇祯四年打到崇祯六年，造成的巨大损失换算成三四千万两白银恐怕都远远不止。这就是那些口口声声要把东江军兵移镇的下场。毛文龙用少的可怜的军饷至少还苦撑了八年多，而孙元化呢，两年都撑不下来！
毛文龙曾对姜曰广说过“人不至于斯，也不知毛文龙之苦也”（见姜曰广《輏轩纪事》）。姜曰广大概认为不过是句平常的发牢骚。让茅元仪、孙元化、袁崇焕这些人到东江来经历毛文龙类似的事情，大概两三年就可以让他们发疯崩溃，不被兵变杀死两三次算是能力不错了。
一些人（包括当时的朝鲜人）相信东江大量饿死人的同时，毛文龙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李光涛对朝鲜的某些人刻意编造传播的谎言也深信不疑，什么毛文龙在岛上过着皇帝一样的生活，什么毛文龙每天吃五六顿饭，身边都围绕着七八个美女，当成奇货可居的材料来大肆宣扬。
要让此类想法成立，或许只有具备心灵控制能力的红警尤里穿越附体到明末毛文龙身上才行。其他将领在军饷供应还算充分，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情况下，都尚担心士兵哗变。到了毛文龙这里呢，用根本不够的军饷，带领东江数十万军民近八年时间，自己花天酒地，居然没有出现大的变乱？
从另外的角度说。毛文龙家乡杭州西湖是什么所在？纸醉金迷歌舞场，销金窟，明代中国最繁华最奢糜的地方。连同周边的苏州，南京，这些地方都是经商者的天堂，美女云集的温柔富贵乡。一个头脑活络、口才出众、胆子大的人，在生活舒服的家乡杭州不呆，放着黄金遍地、佳丽云集的江南不混，却跑到苦寒的辽东，跑到波涛险恶，海风凛冽可以把人肌肤都吹成砂皮的所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几十万亡命之徒中，实现贪财、好色的梦想！究竟是毛文龙的脑子有病呢？还是相信这些谣言者头脑有贵恙？
毛文龙在另一份奏疏里说得更清楚，他之所以不断向朝廷催讨军饷，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将士能吃饱肚皮，能平定辽东：“我东挪西借，剜肉医疮，痴心盼望朝廷有朝一日明鉴我的苦衷，让三军将士能吃饱肚子和敌人作战。日望一日，等来的就是有人不断用冒饷来弹劾我。我的誓愿不过是扫平金贼，原籍故居止存留空空四壁。现在驻扎皮岛，屯兵安垒，和士卒住在一起，冒领军饷来干什么？冒领军饷能有什么用处？况且商贾们在耳边不断唠叨，军士嗷嗷待哺，凡稍有血气者，无不伤心，又怎么忍心来冒领军饷？”[6]
在东江群岛这些辽民辽兵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地方，克扣军饷，敛财享乐，抢夺民女满足淫欲，这是享乐还是找死？莫非毛文龙有受虐癖，存心把自己放火炉上烤？
写《表忠录》的朱溶，不仅曾经和毛文龙的孙子毛有韩交往过，亲自见过毛文龙的家书，还亲自询问采访过诸多当事人。了解到情况是毛文龙确实通过做生意赚了许多钱，但这些钱全部用来供给军队所需，死的时候“室无赢财”：“然尽用以给军，赡宾客。死之日，室无赢财。钱塘仅有父宅一区，山田二顷而已。”[7]
正因为毛文龙光明磊落，坦荡无私，他才可能得到大部分东江将士的衷心追随和拥护！
若按袁崇焕描述，毛文龙纯粹一个恶棍地头蛇。他杀毛文龙，是解救岛上军民于水火之中，岛上应该欢喜雀跃才对。
实际如何呢？李朝实录中有这样的记载，崇祯二年六月癸未，金时让向朝鲜国王报告，毛文龙被杀后，“许监军者以经略差官来到椵岛（皮岛），安顿军兵。岛中将卒闻其死，皆哭云”。[8]
一个“岛中将卒闻其死，皆哭云”足以戳穿一切用来污蔑丑化毛文龙的谎言。而《崇祯长编》记载，袁崇焕自己在杀害毛文龙后，在第二天还假惺惺的流泪拜祭，一边拜祭，一边宣称“昨日斩尔，乃朝廷大法，今日祭尔，乃我辈私情”。他还流下了眼泪，“各将官俱下泪感叹”云云。[9]
若毛文龙真是袁描绘的恶棍，他如此惺惺作态地哭丧，如同领着白毛女去流泪拜祭黄世仁，就不怕激起民愤？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袁崇焕杀害毛后，未见预期中军民拍手称快的场面，相反见到的是一张张悲愤至极的面孔。按李朝实录的记载，当时各岛军民几乎要发动变乱了“文龙之诛，岛中危惧，几于生变”。[10]
袁崇焕看情势不对，赶紧演戏，到毛文龙棺材面前掉几滴鳄鱼眼泪，挽回人心，把杀害毛文龙的罪行栽赃到朝廷和崇祯皇帝的头上（“昨日斩尔，乃朝廷大法”）。
岛上官兵信以为真，只能把仇恨转移到明朝政府和皇帝头上，在他们看来，不是朝廷和皇帝的授意，袁崇焕大概也真的不敢擅杀文龙！这也为后来岛上军民叛乱不断埋下了祸根。袁崇焕行为固然自相矛盾，无形中却也不打自招，加于毛文龙头上贪财好色残害军民之虚假性，一目了然。
[1]朱溶.忠义录.表忠录.毛将军文龙传//明清遗书五种..779
[2]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3387页
[3]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外二种）.111-112，崇祯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具奏
[4]史语所影印.崇祯长编（王楫本）.1932-1933，卷三三，三年四月己未
[5]史语所影印.崇祯长编（王楫本）.3091，卷五三，崇祯四年闰十一月庚戌
[6]东江遗事卷下.平辽总兵己巳五月十三日一本//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外二种）.162-163.
[7]朱溶.忠义录.表忠录.毛都督轶事状//明清遗书五种.780.
[8]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3419
[9]史语所影印.崇祯长编（王楫本）.1389，卷二三，崇祯二年六月，督师袁崇焕杀毛文龙于皮岛
[10]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3423.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杜车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