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袁崇焕死守关外据点策略正是熊廷弼讽刺的“好说门面话,干门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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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冤.第二章.②
二、扩军捣袭敌后还是修守孤城?
明末辽东问题上存在两条路线,一条是解决问题的务实路线,一条是寄希望于侥幸的路线。前一条路线的代表人物是熊廷弼、毛文龙,后一条路线代表人物先后有杨镐、王化贞、孙承宗、袁崇焕,以及大量朝中文官。
萨尔浒之战前众多官员觉得大兵一出,后金自然覆灭,越早出兵,花钱越少。杨镐也很迎合这种心态,不顾主要将领反对,严令逼战。据《山中闻见录》所说:刘綎刚赴召时,只带了家丁七百人。出发后,他的川兵旧部络绎来跟随者,又数百人。到了北京,刘綎上奏说他昔日旧部所携带的各种佛郎机火器,还有袖箭药矢等诸种军械,都船运未到。一定等要都到齐了,才可出关。兵部则严令他上动身。另一位大将杜松听说杨镐要下令出师,力陈兵饷还未充足,士卒也未到齐,不可出战,杨镐不听。杜松秘密派遣人入关,要把情况遍告当道,请求延缓出师日期。结果李如柏把杜松的使者拦截在关外,重打一顿。[1]
朝鲜人的《栅中日录》也记载监朝鲜军的镇江游击乔一琦透露的杨镐逼迫刘綎之情形:杨镐、刘綎关系素来不睦,前日会议,刘綎希望退师,到四五月再出兵,经略大怒,派亲信张某和余承恩持红旗督战,又给我密贴,刘如逗留不前,则由我总领东路军马。[2](乔一琦是上海人,文才武艺都非常出众,科举不中,遂走武举道路。)
刘铤一代名将,就这样被葬送。杨镐惨败后,熊廷弼出任经略,收拾整顿辽东一年多,刚有点眉目。按熊廷弼自述若不去职,消灭后金为期不远,“不得遂志而归,惜哉。”[3] 朝中官员觉得熊成天喊着要增兵增饷,“窃谓廷弼不罢,辽之存亡未可知”[4],换掉了事。于是换成袁应泰,后金一攻,一溃千里,辽沈俱失。熊廷弼再次出山,又碰上个王化贞主张速战就能解决问题。熊廷弼被架空,其主张的三方布置,也无从实施。再一次惨败。
这之后毛文龙崛起,主政官员若明智点,全力支持毛文龙,在东江训练出二十万左右精兵,后金照样不行。但这时明朝官员又从盲目狂热变为盲目悲观。觉得野战打不过后金,再多兵也没用,兵越少负担越小。还是关外修城守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绩。毛文龙居然狮子大开口索取二十万兵的饷银,骇人听闻,贪得无厌。
天启到崇祯年间,对付后金,明朝的选择有两种。
一种是:不计较关外一城一地的得失,大规模扩充兵数,训练军队,伺机直击后金软肋,寻求野战中剿灭后金。
另一种是为了表现积极进取的精神,绝不放弃关外一城一地,尽可能修城守城。为节省军饷,军队数量尽可能少,能维持勉强守住关外孤城的需要就行。
合理的选择是前者。后金虽棘手,但也不是一些人吹嘘的什么不可战胜。明朝和后金巨大的国力、人口悬殊就摆在那里。只要头脑冷静,看清楚这个基本前提,拿出解决问题的态度,扎扎实实做好扩军、练兵、再加上正面牵制,海路捣袭的部署,后金覆灭势所必至。
不幸的是明朝选择了后者。天启时期,有毛文龙的东江牵制,还算形成了相持局面。到崇祯初年,毛文龙被袁崇焕杀害,局势彻底失控。
1、熊廷弼真的想守广宁么
看一人真意,要看他究竟做了什么,否则难免被表象所惑。熊廷弼也说过要守广宁,但一到别人要他亲自镇守,就死活都不肯去了。这态度难免让人质疑,他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广宁溃逃时熊廷弼的奇怪表现,倒像是对这一刻等待已久了。茅元仪到崇祯初年时提起熊退入关内的表现,仍恨得咬牙切齿:
“熊廷弼当王化贞之逃,其右屯以西尚四百里也,使并力为守,虏且不敢入广宁,况敢踰右屯乎?乃尽焚四百里以内,至小堡远在数十里者,亦必使亲较往焚之,归而解甲于山海关,曰:‘恐以资虏也’。使资虏之言为可信,则夏贵亦无罪矣。可守而不守而焚之曰:无以资虏,则焚至崖山而后可。谓之曰‘逆’,岂其谬哉?”[5]
看一下地图,就知茅元仪之言非虚,右屯在大凌河之东,从山海关到右屯真是老大一段距离,比右屯到广宁的距离远多了。明后来苦心竭力要修城死守的宁远、锦州、大凌河城还在右屯的后方。
当时后金连广宁都未入,确实存在整顿军兵重新驻守的可能。但熊廷弼的做法是,听到消息,没任何犹豫。短时间内把四百里以内区域焚毁一空,甚至远在数十里的小堡都派亲信去焚之。若非早有考虑,很难相信当忙乱之际,会如此斩钉截铁。效率之高,安排之细密,令人瞠目。借广宁溃败把力量集中于关内,纵非熊廷弼有意设计,恐怕也是顺水推舟。无怪乎茅元仪表示熊廷弼死有余辜,杀他没错。在茅看来洗白熊廷弼者,简直和魏忠贤一样可恶:“今欲以此并洗其逆,嗟乎、天乎,此又一珰也”。[6]
若对熊廷弼一贯主张和战略风格有所了解,或许答案会更清晰。
熊廷弼早在万历四十七年一份奏疏里就已对敌我形势分析极透彻。大意是不守辽、沈,必不能保辽东;不收复开原,则不能保住辽、沈。原本后金受朝鲜、北关、辽阳三处掣肘,只能在东北方向活动。若当时负责官员能耐心点,先收复清河、抚顺,守住宽奠,在柴河、靖安间布置重兵,形成犄角之势,困住对方,那奴夷不过穴中之兽。结果三路进军失败,开原丢失,现在朝鲜、北关都屈服于金人淫威之下了,蒙古人也有和后金勾结嫌疑。如果后金收买蒙古部落进犯昌平、蓟镇、宣府、大同,以牵制中国。然后长驱直入山海关,或从海道直取登莱、天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7]
后金能想到和没想到的策略,熊廷弼都想到了。到了熊再次出任经略,辽沈全失,其当初奏疏中预言的危险日渐逼近。关键已非关外一城一地得失,而是首先确保关内安全,再整顿军队,捣敌后方,歼敌之有生力量。也正是基于对局势的透彻认识,熊廷弼才推出了三方布置的战略。
此时辽东不能死守,并非关外据点坚固程度不足以守,而是这些据点,可能被后金围困,那时明方陷于两难。如不支援,白白损失守城人力物力;如支援,被后金围城打援,是必败之局。更不必说,从关内调拨粮饷,后勤补给线拉长,同样加重了财政负担,得不偿失。正是所谓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再退一步说,即使能守住,后金也存在利用昌、蓟、宣、大这些防线漏洞而入关的可能性,熊廷弼很清楚把希望寄托在蒙古部族势力上是靠不住的。
这正是他提出三方布置的背景。重兵屯在山海关,无论昌、蓟、宣、大出现什么问题,都能迅速回援。同时也窥伺后金破绽,可以正面出击。而在天津、登莱聚集军队,不仅防止后金从海路进攻,本身就瞄着敌人的后方。至于关外据点,则以灵活轻动的姿态对待,随时可主动放弃。他的三方布置,是反客为主,攻守兼备,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蕴藏凌厉杀招的一步棋。当时天下,军事眼光之犀利,无出熊廷弼之右者。
熊廷弼这种集中有生力量,灵活防守,避实击虚的战略本就一以贯之。第一出任经略时,就已有主动从沈阳撤兵,归并辽阳之举,不守沈阳而沈阳固在。你请后金来打,都不敢来。等时机成熟,自可重新布防。在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他在信中说:
“还兵辽阳,自是稳着,又误贼着。其议不妥者,此非害弟成,乃害国家。而促其南迁也。”[8]
另一信中说:
“二十二日得兄书,言弃沈为非计。然沈未尝弃也,正所以全沈也。小疏反覆明白,惟细细览之。世间人皆中藏怯弱,而外示虚恢,好说门面话,干门面事,其实说得,行不得。并兵一事是用弱之法,正以疑贼,使不敢来。……冯比部初来到辽效用,弟见其迂阔,辞之。今见并沈,遂乱嚷,以为不可。此亦不足计较者。”[9]
在给周永春的信中说:“去年并沈于辽,而沈固在也,非弃也。揆之当日贼势、人情,不得不然。今年沈则确确当守矣”[10]
熊廷弼说的“世间人皆中藏怯弱,而外示虚恢,好说门面话,干门面事”,虽指当时反对“弃沈”者,用来评价一心想死守关外据点的孙承宗、茅元仪、袁崇焕等人,也切中肯綮。熊廷弼从来不是那种只顾门面好看的死脑筋。
而且熊廷弼即便守城,也不会把兵力都集中于城池,等着后金围城打援,而会在外围布置兵力,伺机直插敌人后方,威胁后金巢穴。这从他前经略时期给将领的部署,也能看出。他在给柴国柱、李怀信、贺世贤三个总兵的信中说:
“三镇不必以辽阳为虑,但坚主一心,同谋合力,在虎皮一代要路联络扎营,如品字样,互为犄角,与贼相持,勿与轻战。贼来冲营,只用火器打退。如贼闪退,诱我出兵追赶,我亦勿追赶。如此三镇人马,自能站住。三镇既能站住,贼必不敢越三镇以犯辽城。纵犯辽城,刘总兵率守城兵射打于城上,我自披甲乘马,督杨总兵人马及川、土各兵拒战于城下,贼必不能奈我何。三镇不必回救辽阳,但各整精兵,星夜衔枚疾趋抚顺,捣贼新寨,贼闻知,必舍辽阳,奔回自救。我军率辽城人马驱之于后,三镇人马拦之于前,贼必慌乱,取胜必矣。”[11]
按熊廷弼之部署,后金如大举进犯辽阳,柴、李、贺三总兵不必回救辽阳,而是连夜疾行,直捣后金新巢。后金若回救,则被明军前后夹击。这就是明军牵着后金鼻子走,在有利战场和形势之下作战。熊廷弼之作战部署,岂非比只知死守城池,对后金大本营毫无半点威胁的庸才高明百倍?
到辽沈俱失,明方前线远离后金巢穴。再死守关外据点,无法采用类似策略。熊廷弼三方布置的其实是在更大区域实施避实击虚,袭敌后方的谋划。登莱、天津等地安排渡海作战的明军,起到原先柴、李、贺伺机奔袭后金巢穴的作用。而山海关的长城防线吸引调动后金主力。战争的胜负不取决于关外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谁能牵着对方的鼻子,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1]彭孙贻.山中闻见录.“即家赴召,止携家丁七百。既行,川兵旧隶牙下者络绎奔赴,又数百人。至都,奏请喻蜀父老,集旧兵所携佛郎机各火器,袖箭药矢诸械,皆舟运未至,必兵集始可出关。兵部严檄即行,杜松闻镐将出师,谓兵饷未充,士卒未集,不可以战,镐不听。松密遣人入关,遍告当道,请缓师期。如柏忌之,遮其使于关外,重抶之”//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三辑.12.
[2]李民寏.栅中日录.“乔密言:‘杨、刘素不相能,前日会议辽东时,刘欲退师,期于四五月,经略大怒。使亲信二人张姓及于承恩持红旗督阵。又密贴于俺,刘若逗留,则当总领东路马军云”//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三辑.447.
[3]熊廷弼.性气先生传//熊廷弼集.1189
[4]御史冯三元劾廷弼//彭孙贻.山中闻见录//清入关前史料选辑.第3辑.21.
[5]茅元仪.暇老斋杂记.卷一五.//续修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1133册.667.
[6]同上
[7]补遗.卷2.熊王功罪. 万历四十七年六月熊廷弼上书//明史纪事本末.1418 ;也见熊廷弼.前经略奏疏.河东诸城溃陷疏//熊廷弼集.324-325
[8]熊廷弼.前经略书牍第一.与官晹初谷科(己未九月二十七日)//熊廷弼集.856.
[9]熊廷弼.前经略书牍第一.与吴浮玉兵科(己未九月二十七日)//熊廷弼集.858.
[10]熊廷弼.前经略书牍第三.与周毓阳中丞(守沈兵马 庚申三月初三日)//熊廷弼集.955.
[11]熊廷弼.前经略书牍第三.与三镇守议事(庚申三月二十六日)//熊廷弼集.971.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杜车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