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附录片段:袁崇焕该不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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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这是《大明王朝是被谁干掉的》一书附录1 中的片段(这里加了一段朝鲜人对毛文龙怨恨的原因),概括性的说了一下毛文龙袁崇焕问题,相当于《明冤》的缩写(当然明末辽东战局大背景,以及对李光涛、朝鲜抹黑毛文龙记载的详细辨析,还是只能看明冤了),好处是更加精炼,而且引用文献都是史料原文。不像明冤都转成白话显得啰嗦累赘。有时候偶然看现在网络上还有的毛文龙袁崇焕的辩论,一些初涉此问题的网友的仍旧不知道如何利用史料原文,任凭袁粉各种断章取义,这也是比较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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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袁崇焕该杀?为了要说清楚这一点。还是先了解一下被袁崇焕杀掉的毛文龙究竟是何许人!

为了成就袁崇焕的英名,在主流历史宣传里,毛文龙早就被丑化成了一个贪财好色,光吃饭不干事,还充满野心,桀骜不驯的土匪流氓式的军阀。

不必好奇这些罪名彼此之间如何自相矛盾,反正能泼的脏水就尽量泼,只要能把毛文龙搞臭就行了。要全面澄清,不是这里的篇幅所不能容纳的,作者另有长篇专文,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一下,这里只能尽可能简单的说一下。

事实是天启初年明军在辽东一溃千里,望风而逃的时候,惟独毛文龙能仅仅依靠二百人的军丁,深入敌后,逆流而上,涉大海,入虎穴,袭取镇江,活捉汉奸佟养真,后来又靠着惊人的胆识和过人的洞察力,开辟了东江军区。这是一心丑化毛文龙的满清修的《明史》都承认的。

东江是分布范围达千里的群岛总称,如果考虑到其是指毛文龙管辖的军区,则还应包括陆地上朝鲜境内的铁山。其名称之得来,据说是因为在鸭绿江之东。

毛文龙奏疏塘报以及李朝实录中提及到岛屿有:三山岛、广鹿岛、长山岛、石城岛、小松岛、鹿岛、给店岛、色利岛、獐子岛、海洋岛、五家岛、菊花岛、荞麦岛、大鸡岛,加次岛、须弥岛(云从岛)、皮岛(椵岛)等等。

其中地方达到百余里甚至数百里的大岛有:石城岛、长山岛、广鹿岛,皮岛反不如这些岛大,其余诸岛也多有数十里范围。

这些岛在毛文龙镇守之后,逐渐招揽聚集百姓,把大批辽民训练成军队士兵,同时吸引商贾,发展贸易,经济上活跃繁荣起来。可以说东江抗金基地完全是毛文龙白手起家,一手开发出来的。毛文龙领导的东江起到巨大作用是后金统治者自己的《满文老档》都承认的。

关于毛文龙策动大量金占区辽民起义逃亡,努尔哈赤曾经咬牙切齿地说:

“尔等若听信毛文龙所谓皆为官之诱骗,弃地叛去,一乡千百之人皆为官,则尔等属下之民又何在?故祸已临尔等之头矣。”[1]

他手下的汉奸李永芳不得不承认:

“沿南海居民因听信毛文龙挑唆之言,杀我之人而叛逃者,遂令迁移之。”[2]

毛文龙派遣大量间谍到后金刺探情报,策反汉人将官,搞得后金统治者疑神疑鬼的情况,可以看看努尔哈赤对他手下汉奸的训斥:

“尔等若念养育之恩,为何未将毛文龙所差之奸细查出一人?为何不查叛逃暴乱者?若不为汗效力,豢养尔等何益?”[3]

毛文龙通过发动辽民起义,策反汉奸,搞得后金统治区鸡飞狗跳,草木皆兵,这些在《满文老档》里有详细记录。当时后金在自己统治境内的哨兵晚上露天睡觉都不敢点火取暖,到老百姓家里都怕被毒死,行动必须结伴,一旦落单就可能被杀死。

可以说,正因毛文龙破坏了后金统治基础,让其后院起火,所以努尔哈赤从天启二年正月打下广宁后,一直到天启五年,不但不能再发动新的攻势,相反一再退缩,连已经占据的广宁都要烧掉,军队撤回。孙承宗、袁崇焕等人赖以整顿军队,修筑城池的这大把大把的时间机会,本身就是毛文龙创造出来的。

因为辽民反抗实在太激烈,努尔哈赤不得不在天启五年十月左右,进行了大屠杀,稍有嫌疑的汉人全部杀掉(具体情形见《满文老档》记载)。在屠刀镇压之下,后方地盘好不容易安稳了一点,这才让努尔哈赤有喘息机会,得以在天启六年初发动对宁远的攻击。

而毛文龙几乎在努尔哈赤起兵的同时(天启六年正月十四日),就部署了兵力牵掣。分派各路人马去袭击海州,袭击沈阳,并在各处“夜则举火,昼则放炮”,以疑兵牵制。[4]

正因为毛文龙的牵制,才使得宁远受围攻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天,金兵攻破觉华岛,杀戮数万明方兵民之后就退回去了。否则觉华岛被破之后,后金完全有足够的粮草和物资对宁远进行长期围困,袁崇焕只有当俘虏的份。

正因毛文龙对后金造成的重大影响,天启七年皇太极要打宁锦之前,先用大兵去打在朝鲜的毛文龙。出兵首要目的是毛文龙,而不是朝鲜,这在《满文老档》中是记载的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含糊和疑问:

“天聪元年正月初八日,命贝勒阿敏、济尔哈郎台吉、阿济格台吉、杜度台吉、岳托台吉及尔托台吉,率大军往征驻朝鲜明将毛文龙。”[5]

“天聪元年,岁在丁卯,征朝鲜国。先是朝鲜累世得罪我国。然此次非专伐朝鲜,明毛文龙驻近朝鲜海岛,屡收纳逃人。我遂怒而往征之,若朝鲜可取,顺便取之。故用兵两图之。”[6]

而在后金给朝鲜的声讨书中,列举了打朝鲜的七个原因,其中三个都是和毛文龙有关。在给朝鲜的回信里,争论的主要内容仍旧是毛文龙。

“至毛文龙信,其明帝亦置之不理,不供其饷,尔为何供其粮也?……尔容毛文龙驻尔地,挑唆我辽东之民,尚谓不知?” [7]

这次后金东征,朝鲜尽管屈服,但毛文龙防守得宜,保存了有生力量。所以皇太极在随后攻打宁锦,仍不敢长期围困,短期内攻打不下来,就撤了回去。托词是天热,但实际上后来崇祯时期,围困锦州长达一年,同样经历夏天,天热之说当然是遮羞的说法。

袁崇焕在宁锦之战的表现,完全可以用惊慌失措,无头苍蝇来形容。没有毛文龙的牵制让后金顾虑后院起火,那在天启年间,类似崇祯时期围困大凌河,围困锦州,围城打援,最后粮尽援绝,守将投降的惨局早就提前上演了。

一直到崇祯初年,后金对毛文龙依旧是念念不忘。崇祯元年十一月大汉奸祝世胤在给皇太极的上疏中就提议设法用反间计除掉毛文龙:

“使宁远闻知,又疑毛文龙交通我国,叫他自相猜疑,彼果中我反间之计,不待动兵,而我坐取胜矣”(《明清档案存真选辑第三辑》,天聪二年十一月厢边红旗备御祝世胤俯陈末议奏本)

并且还在一个奏本里自述如何卖力抓捕毛文龙奸细,因此害怕毛文龙用反间计来除掉他:

“臣执法审查奸细,唯恐走脱奸细,与毛文龙说知,恨臣,来投反间,臣担当不起,统望皇上贝勒鉴,查臣为主寸心,与臣做主,臣益得竭力图报矣。”[8]

可以说毛文龙自始至终就是后金上上下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在军事手段无法消灭毛文龙的情况下,就意图招降。天启五年,天启六年,努尔哈赤接连写过两封给毛文龙的招降信。

天启五年的信里,努尔哈赤为毛文龙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打抱不平:

“尔为主效力,然君幼臣昏”

建议毛文龙可以去攻打朝鲜,自立一方就行了:

“我之意,以尔取朝鲜之义州城,与我相倚而居,则朝鲜岂敢犯尔?”[9]

天启六年的信里,努尔哈赤又苦口婆心劝说毛文龙归顺他:

“毛将军,无论尔如何为君效力,然尔国亡时已至,君臣昏聩,反致殃祸于尔,何益有哉。”[10]

并且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

“佟驸马,刘副将皆只身逃来,李驸马及辽东广宁之官员,皆获于阵前。彼等皆被擢用养育,尔不知乎?尔若诚能向我,则待尔优于彼等。”[11]

意思就是佟养性、李永芳这些汉奸要么光棍一个来投奔,要么是打仗的时候抓住的俘虏,我尚且极尽优待之能事,把自己女儿送给他们做老婆。如果你是带兵来投的话,待遇肯定在他们之上了。(那估计只能是他那些儿子贝勒一个级别,相当于封王了,实际上后来毛文龙死后,原本他手下的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投降后金都被封王)。

但毛文龙对这些招降,无一例外,严词拒绝,书信上交朝廷。

到了崇祯元年,皇太极还想笼络,结果是被毛文龙当猴子耍,使者一个被杀,一个被送到京城,毛文龙还极为搞笑地骗皇太极说是使者上错船了!

在毛文龙死后,皇太极招降皮岛的信里谈及此事,还心有余悸。在《太宗皇帝招抚皮岛诸将谕贴》里对当时占据皮岛的刘氏兄弟说,本来是打算派金人到岛上去和你们联络的,但因为过去毛文龙哄骗金人到岛上,抓的抓,杀的杀,所以都不敢去了:

“但因前年文龙哄下金人到岛,或杀或解,故人惮去矣”[12]

纵观明金作战史,说毛文龙是后金最可怕的敌人,是头号心腹大患,基本不夸张。

在《满文老档》中提到明朝方面次数最多的官员将领名字就是毛文龙,光是直接提及名字的次数就近百次(我还特地统计了一下,确实近百次),如相关的事件计入,则更多。相比之下老档中直接提到袁崇焕的次数大概在十二次左右,如果扣掉后金利用袁崇焕议和的信件往来,那就只有五六次都不到了。

因为毛文龙的抗金活动,朝鲜人也对他非常怨恨。

一方面认为毛文龙惹怒后金,连累他们。另一方面东江军民从朝鲜索取了不少粮食补给,给朝鲜造成很大负担;再加上毛文龙招徕的从后金统治境内逃亡出来的辽东难民因为穷困至极在朝鲜境内抢劫乃至于杀人,更使朝鲜人厌恨毛文龙。这从李朝实录的记载里也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比如天启二年八月“

壬戌八月己巳,王接见金守备于仁政殿,守备毛将标下也。辛未,备边司因传教致启曰‘文希贤未及入住,毛将又斩真鞑,贼怒必甚,危机已迫’”[13]

同月另一则记载说的更明显:

丁巳备边司启曰:‘毛将不量事势,横挑强胡,嫁祸于我国者累矣。既惩林畔之变,今将入海,是则悔祸之端巳著,而信我之意,亦可见矣’”[14]

意思就是毛文龙不顾自己兵力弱小,面对实力强大的后金军队,坚持作战(不量事势,横挑强胡),屡次给后金打击,导致后金迁怒我国不是一次两次了.

天启五年《李朝实录》记载:

“是时毛营将士,贪利乐功,潜入胡地近处,出没侦侯,招纳假鞑,以是挑怒于胡中。故边臣甚忧其毕竟开衅于我国而莫能禁止。”[15]

朝鲜人的意思是直接消灭后金才有意义,用游击战方式袭扰,只能贻祸朝鲜,是瞒骗冒功。

到了天启七年后,朝鲜屈服于后金淫威,与后金来往勾结,而毛文龙对此加以干扰破坏,自然又招来不满

如崇祯元年八月的记录:

“汉人百余骑,持弓矢,潜向龙川义州之路。又于林畔站西五里许,汉人十三,持三穴铳筒,伏路窥望,必是拦阻胡差之计云”[16]

“本月二十四日,胡差下来,将抵林畔,忽有汉人累百,潜伏于草间,突出于路上,皆佩弓剑,若有对阵战斗之状,绑住我国先导军官数人,在后一行员役,仓皇惊散,此实意虑之所未到也。……鞑子二十余人,方来鸭绿江岸,诘之以不还差胡,义州官员不得不以实答之,日后之患,有难测知”[17]

崇祯元年九月的记载:

“臣等(朴兰英,郑文翼等朝鲜往后金的使者)一行去,八月二十七日,赴沈阳,……详问虏中事情,则毛营人诈降,谋陷我国,‘以为朝鲜与毛同心,图伐金国,金国知之乎?’”[18]

 

至于因粮食供应以及投奔毛文龙的辽东难民抢劫问题,朝鲜人对毛文龙的怨恨,在李朝实录中也记载的很清楚:

天启四年十月丁亥,朝鲜官员称

“蓟辽出来之民,连续不绝,粮尽则必四散而求食矣”[19]

天启五年六月的记载说:

“盖自辽左陷没,督府来在我境,招集辽人,故辽人之投附者,其丽不亿,遍满西土,扰害村闾。督府接待之策,皆倚于我,数年之间,主客俱病”[20]

天启七年四月的记录:

辛亥金启宗驰启曰“汉人杀掠日甚,百尔思量,未得善策。前日毛将为送禁牌,而亦不得施。适有汉人二十余名来到臣所,菜色满面。臣谓曰:‘近来辽民厮杀我人,做作真鞑,以为受赏之地。督府远处岛中,岂能知此。’仍出示督府禁牌曰‘督府禁令非不至严,而若无唐差,彼必不从。汝等持此前往熙、云之间以禁其弊,余当给科留养’云。则彼仍许之,臣择其中稍似差官者五员,又令虞侯领兵百余,一时入送清川以北,以牌意开陈利害,俾无杀越之弊’”[21]

毛文龙为了维持东江抗金力量殚精竭虑,不计个人得失,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向朝廷索要军饷,让朝内的文官厌恶他;通过经商解决部分军费自力更生,让袁崇焕之类猜忌他;不断上报的战功,更是让关宁方面的官员将领妒恨交加。于是对他的弹劾毁谤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

天启也好,崇祯也好,都不是傻瓜,纵然他们做不到对毛文龙的全力支持,但要他们满足某些文官弹劾的要求,自坏长城除掉毛文龙,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是绝不会做的。

而对那些对毛文龙早存偏见的人来说,通过皇帝许可,通过官方合法途径来除掉毛文龙是行不通了。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总而言之他们把毛文龙看成了必欲除之后快的对象,仿佛只要把毛文龙除掉,天下就可以太平了,后金叛乱分子就可以自动被消灭了。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袁崇焕就应运而生,他成了所有这些要杀掉毛文龙的人当中最积极最活跃的一个人,成了一个急先锋!

毛文龙对当时的险恶情形并非懵懂无觉,茫然不知,事实上他看的很清楚。在他对崇祯皇帝的上疏中有这么一段感慨系之的话:

“诸臣独计除职,不计收取江山,而快私忿,操干戈于同室,此职之所益未解也。”[22]

这段话似乎就是对将要发生的情形的真实刻画,“独计除职,不计收取江山”这句话包含了多少悲愤又有多少无奈呢?

对袁崇焕而言,似乎不杀毛文龙就不足以实现他的平辽大计了。事实证明,他杀了毛文龙,实现的是只后金政权的平辽大计,杀了毛文龙等于把他自己也一并杀了,从此后金在辽东再无后顾之忧。意味深长的是袁崇焕在见崇祯皇帝的时候,以及后来他在给崇祯皇帝的上疏中说过这样的话:

“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夫岂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臣谋。”

“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过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23]

袁崇焕要求崇祯信任自己,不要为流言所动,不要中了敌人的反间计。然而他似乎没有想过,毛文龙也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边臣!他说的这些话也完全可以使用在毛文龙身上!崇祯二年六月五日,袁崇焕乘在双岛与毛文龙会见的时候,列举毛文龙十二条所谓的大罪,将其处斩。

这十二条罪状大部分都是刻意罗织构陷,有许多属于“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性质,完全没有理由加以谴责的。而且也谈不上核实,几乎全凭袁崇焕一人说了算!

可笑的是他给毛文龙按上的罪名中,一条是饷银索取过多,侵盗军粮。而实际上他杀了毛文龙,要的饷银比毛文龙在时还要多。先是说岛中粮食不够:

“督师辽东袁崇焕疏言毛文龙既诛,岛中需米甚急请令登莱道府速运接济从之”[24]

然后又上疏说要比毛文龙时期增加饷银;

“银则加于旧额十八万五千余两,而草折料豆在外也。”[25]

明史中说:

“帝颇以兵减饷增为疑,以崇焕故,特如其请。”[26]

至于其他按在毛文龙头上的那些罪名,什么逼挖人参,什么不许渡海,强令军民饿死之类都可以当笑话来看。还有一些则根本属于凭空捏造的不经之辞!如果这些罪名属实的话,估计岛上军民痛恨毛文龙的程度要超过周扒皮手下的长工,黄世仁迫害下的白毛女了!可实际上又如何?当毛文龙被袁崇焕杀害之后,岛上军民是一个什么反应呢?是不是祸害被除,苦难得脱,重见天日,欢喜雀跃,喜笑颜开呢?

在一直抱着丑化毛文龙态度的《李朝实录》的记录是崇祯二年六月癸未,金时让驰启曰

“许监军者以经略差官来到椵岛(即皮岛),安顿军兵。岛中将卒闻其死,皆哭云”[27]

岛上军民为什么要哭呢?是毛文龙生前给了他们什么物质上的好处吗?恰恰相反啊,要知道他们在毛文龙的率领下,过的是吃了上顿就没有下顿,吃草根,吃树皮都是家常便饭,饿着肚皮还要不断出去打仗的苦日子。这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毛文龙让这些辽东军民感动的不是他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物质利益,而正是他精忠报国的人格,他的侠肝义胆。

看见岛上军民情绪大出意料之外,袁崇焕又上演了搞笑的一幕,连忙自己带头给毛文龙哭丧:

“又明日具祭礼,诣文龙柩前拜祭云,昨日斩尔,乃朝廷大法,今日祭尔,乃我辈私情,遂下泪,各将官俱下泪感叹”[28]

他扣给毛文龙头上的屎盆子都是真的话,这就如同领着白毛女去流泪拜祭黄世仁,在高玉宝面前给周扒皮哭丧一样荒诞!而他把杀毛文龙的责任栽赃到了朝廷头上,把自己洗白得一干二净的做法,更是给后来岛上将领叛乱不断种下祸根。

在袁崇焕和他的后世的拥趸看来,整个世界都应该是围绕着他们转的,凡是和他同一派的,就是忠臣,就是正人君子,凡是和他们不同流的,那就是奸人,是国人皆曰可杀的对象。可以说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他无法洗脱的一个污点,是头脑昏聩已极的表现,是自坏长城,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的恶劣行径,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为他的这个行为开脱,从杀毛文龙的这一刻起,他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明代遗民历史学者谈迁在《国榷》中说:

“袁氏杀岛帅适所以自杀也。”[29]

在袁崇焕伏诛的问题上,有些评论显示了许多人的偏见之深。比如金庸的《袁崇焕评传》里说:

“发生了杀毛文龙事件,这又增加了崇祯内心对他的不满和恐惧”,“一般朝臣认为,毛文龙即使有罪,他是一个大军区司令,也只能由皇帝下旨诛杀。皇帝的统治手段,主要只是赏与罚。袁崇焕擅杀大将,是严重的侵犯了君权。”

还有一些网文说:

“袁崇焕在他对毛文龙先斩后奏时就已为他的惨死埋下了伏笔。因为这是侵犯皇权。你把皇帝当老几了?”,“偏偏崇祯帝猜忌心极强,专权欲极盛”,“而杀袁的动因,乃是为维护专制皇权”。

这类评论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展示格式化的思维模式。

杀毛文龙是触犯君权,所以引发崇祯的猜忌,不满和恐惧,所以导致崇祯最后要杀袁崇焕,你还可以听到比这更荒唐的论调么?莫非在废除皇帝的今天,在君权荡然无存的今天,在西方的所谓民主国家里,国防部长就是可以在没有任何法律审判的情况下,把一个军区司令直接枪毙的?枪毙之后,还应逍遥法外,受到法律制裁,就是专制皇权?

而实际上在明代,要杀掉一个军区司令,不经过审判,不经过官员的会审,核实罪行,是皇帝都不可能做到的。这不是挑战皇权的问题,而是挑战整个国家基本的法律制度。

有些现代人,口口声声把民主自由挂在嘴边,唾沫横飞的批判所谓明朝的君主专制,而实则,他们骨子里信奉的恰恰是不折不扣的专制者和暴君的逻辑。

只要是他们喜欢的人,比如袁崇焕这样的人,随便给人定罪,随便杀人都是理所当然,不但不是罪行,还是可以找出种种理由来吹嘘赞美的英雄壮举。就算勉强承认确实是杀错了,但也是轻描淡写,似乎杀了就杀了,也没啥大不了。

只要是他们厌恶的人,被私刑滥杀,那也是死了活该,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未经核实的罪名当成事实扣在其头上,没有任何审判就直接处死,死了之后,在当事人无法自我辩护的情况下,再搞缺席审判。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草芥。

当他们喜欢的人,在法律程序下,经过八个月的审判,罪状确凿,再被处死,就成了所谓皇帝“猜忌心极强,专权欲极盛”导致“专制悲剧”,就是“令人扼腕叹息”了。他们怎么好意思居高临下的来批判明代的君权?随便找明朝的皇帝出来,十个里倒有八个比这些所谓的现代人,思想更开通和民主,更懂得什么是依法治国。

袁崇焕杀毛文龙不是什么侵犯君权,而是侵犯任何一个还有法律的现代国家的容忍底线!如是现代社会,在战争状态下,出现类似袁崇焕这样的人,造成如此严重恶劣的后果,他被送上军事法庭,也足够枪毙两三次了!

有些人把自己阴暗的心理塞到崇祯皇帝的腔子里去,口口声声说崇祯皇帝多疑,猜忌,唯恐别人威胁自己的皇权。真是可以让人仰天大笑,事实证明,多疑的不是崇祯,猜忌的也不是崇祯,唯恐别人威胁自己的更不是崇祯,而恰恰是那个被他们粉饰涂抹的光鲜亮丽的袁崇焕!

对袁崇焕,崇祯已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从一开始任命的时候,就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信任。几乎到了要什么就给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袁崇焕说五年可以平辽,那好,就相信五年可以平辽;袁崇焕说要撤消辽东巡抚的建制,那好,就撤消辽东巡抚的建制;说要撤消登莱巡抚的建制,那就撤消登莱巡抚的建制;此外要银子给银子,要粮饷给粮饷,要信任就给信任。公道地说一句,崇祯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给袁崇焕所要求的一切。

然而在袁崇焕方面呢?

他是连一个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皇帝!他真要杀毛文龙,那也可以。但既然皇帝这么信任你,你总应该把毛文龙为什么要杀,把非杀不可的理由开诚布公的告诉崇祯吧,如果说的合理,崇祯未必没有同意他的可能!

然而袁崇焕不,他似乎认为信任只是单方面,只要皇帝信任他就可以了,他用不着去信任皇帝。

他大概知道,如果他告诉崇祯,崇祯是不会让他去杀毛文龙的,于是一切都是瞒着崇祯进行的。等到把人都杀了,然后再来告诉皇帝,逼皇帝承认已经发生的事实。

总而言之,毛文龙就是这么被袁崇焕不明不白的杀掉了!史书中记载,当崇祯听到消息时,“帝骤闻,意殊骇”[30],也就是相当惊骇,可以说是惊恐震动。

也难怪这位才十八岁的少年如此惊骇。他赋予袁崇焕如此巨大的信任,本意是让他收复国土,为国立功;没想到此人一上任,大功未建,寸土未收,首先做的事情居然是自相残杀,拿己方有功之帅开刀;他也没想到,自己给予袁崇焕如此巨大的信任,袁崇焕对他却是连半点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这样事关全局的大事,居然在事先半点都不向他这个皇帝透露一声。

这样的做法令人齿冷!即便是平常普通的朋友之间,信任也从来不可能是单方面的,都是必须是双向的,否则这种信任关系是根本无法建立起来,纵然建立起来,也根本无法维持下去。

再看看袁崇焕信誓旦旦的要崇祯对他如何如何信任的话,完全就是个笑话!愚弄人也不是这样的,你自己不信任崇祯,又让崇祯怎么来信任你?把欺瞒愚弄当作手段,用权术计谋来回报信任。对崇祯皇帝这样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不妨让现在那些还处于青春期逆反心理的高中生去应对同样的局势,试试看?

崇祯可以说做到了他那个年龄血气方刚的少年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克制和宽容!

毛文龙杀都已经杀了,还能怎么办,还能把袁崇焕也抓起来杀了么?这样的话,辽东局势又如何收拾?如果真如袁崇焕所说,杀了毛文龙,于国家有利,那再因此而惩罚袁崇焕,岂非得不偿失?

于是,就在几乎等于被袁崇焕胁迫逼持的情况下,崇祯皇帝不得不追认了杀毛文龙的合法性。但他内心这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滋味一定是非常不好受的!十八岁的崇祯从国家大局出发,做了如此的克制让步,也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袁崇焕也好,崇祯也好,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虽说崇祯在袁崇焕的要挟下不得不追认杀毛文龙这一行为的合法性。但这一件事情远没有到此结束。在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契约!

如果最后的事实证明,杀了毛文龙,确实对国家有利,或者说至少是没有什么危害,那么这件事情确实这样就可以算完了,崇祯也不会再进行追究。但如果事实证明,杀毛文龙是杀错了,对国家造成了严重危害,那么袁崇焕就必须要拿出自己的命来赔偿毛文龙!

这个隐含的契约,袁崇焕自己心里却是再也清楚不过了!这也是为什么袁崇焕在杀毛文龙的时候说“我若不能恢复辽东,愿齿尚方以谢尔”,而在事后,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又一再强调“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

把毛文龙一杀掉,仅仅就四个月的时间,后金军队几乎是立马出动,置老巢于不顾,长途远征,毫无顾忌!而关于后金的绕道行动,其实早在天启年间,毛文龙就一再提醒,在天启七年的时候,毛文龙就上疏说:

职思宁远固奴所必攻,而其捷径尤在喜峰口、一片石、潘家口、墙子岭等处,须亟亟于等处相其要害,张设疑兵,埋伏各项器械,近城堡处,设绞地龙,此制敌之法,断不可少者。”“职愿恩台俞允下情,凡所陈设,件件依行,职尚可为关门牵后。如不听职言,虏一至,如入无人之境,祸岂独朝廷忧哉。”[31]

到了崇祯元年,毛文龙提醒的次数更高达惊人的六次之多。尤其是崇祯元年九月初五日塘报,几乎是把后金和喜峰口外的蒙古部落勾结,图谋绕道攻关的情报都探听的一清二楚:

“又据来乡张大头等禀称:听得西夷两大营,一营名克尔趁,在喜峰口一带讨赏,一营名入哈嘛,在宣府,大同讨赏。今克尔趁等带领部落鞑子五百余名,到奴酋地方做买卖,与憨攒刀起誓,情愿齐心共攻南朝。于八月十一日,引领奴贼从沈阳往西,相度那处关口地利好进兵。职一面挑选精兵相机截杀外,一面飞报。”[32]

就在崇祯二年三月和四月,也就是毛文龙被袁崇焕杀害之前的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毛文龙在自己被袁崇焕百般猜忌,重重封锁,岛上兵民饿死的艰难困境下,还在泣血上疏提醒朝廷要注意:

“奴密谋,必于今冬还图大举”“臣之心事,天知鬼神知,不敢以一字欺圣明也。”[33]

“蓟、密沿边,须用时刻提备”[34]

可以说后金想要绕道攻关,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最担心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计划被毛文龙侦知,导致明方早有防备,更担心自己一旦绕道,毛文龙出兵牵掣,后院起火,老窝不保。但如果不设法打进关内抢劫,后金当时已经是油尽灯枯,濒临崩溃的局面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袁崇焕挺身而出,帮助皇太极扫除了毛文龙这个最大的敌人和障碍,让他们得以放心的执行计划。

对于袁崇焕杀毛文龙的行径,毛奇龄在清统治中国以后痛心疾首地说:

“将军虽牵制,仍厚图进取,以邀干城。而关宁诸大臣见大清兵不即前,忌牵制之劳,疑大清师本易与,无他长,纷纷讲东事,反谓毛帅跋扈不受节制,将有患。……欲黜东江者,动之糜帑,裁其兵。久之,即谓其帅亦可裁耳,于是恶之者不至去毛帅不止”[35]

到了后金绕道蓟门,长驱直入关内的时候,就算是袁崇焕本人恐怕也知道他杀毛文龙是犯了一个何等巨大的错误!后金兵临北京城下,他急忙率军赶来救援,崇祯平台第二次召见他,劈头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尔擅杀大帅,以今日又不能扞御,恢复之言何在”[36]

按照史书记载,袁崇焕面对崇祯的这一质问,做出的反应是“并不能对”。也就是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应该注意袁并非是反应迟钝,不善言辞的人。从他平定缺饷乱兵,以及赴双岛杀毛文龙的过程来看,说他反应敏捷,言辞利落,善于应对紧急情况,应该是符合事实的。

然而此时面对崇祯的质问,他竟然一句象样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可见此时,他自己都知道,杀毛文龙是杀错了,不仅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崇祯等了半天,看见他惭愧惶恐,说不出话来,于是“命下锦衣狱”。

所谓崇祯中反间计,听信清军那里放回来的太监的话,才把袁崇焕抓起来,并最终处死,这不过是编造出来的故事。

这种神话是清统治者刻意制造出来,目的不过是让人们相信明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崇祯皇帝太昏庸,错杀忠良。通过美化抬高袁崇焕,极尽煽情之能事,以便让一些无知人产生对明朝和明朝皇帝痛恨,得出结论明朝不亡没有天理。清朝入寇中原,自然就成了顺天应人了!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注《满文老档》,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515

[2]《满文老档》第454

[3]《满文老档》第444

[4]毛承斗、吴国华、吴骞:《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外二种)》,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65页,天启六年正月二十日塘报

[5]《满文老档》第805-806

[6]《满文老档》第825

[7]《满文老档》第829到830页,满洲统兵诸贝勒复遣备御札努、儒臣科贝赍书往

[8]《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9册,第454页

[9]《满文老档》第624到625页,天命十年(天启五年)二月初一日,遣刘维国、金盛晋赍书毛文龙

[10]《满文老档》第695到697页,是年五月二十日,遗毛文龙书曰

[11]同上

[12]罗振玉辑《史料丛刊》初编,太宗皇帝招抚皮岛诸将谕贴,见于浩主编《明清史料丛书》(影印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出版,第2册第234到235页

[13]《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198

[14]《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200

[15]《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235

[16]《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9册,第430页,原文见《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396

[17]《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9册,第432页,原文见《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396

[18]《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9册,第433页,原文见《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399

[19]《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227

[20]《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241

[21]《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338

[22]《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外二种)》第164页,平辽总兵己巳五月十三日一本

[23]《明史》卷259《列传第一百四十七》

[24]史语所校印《崇祯长编》(王楫本)第1449页,卷二五,崇祯二年八月乙卯

[25]史语所校印《崇祯长编》(王楫本)第1485页,卷二五,崇祯二年八月庚午

[26]《明史》卷259《列传第一百四十七》

[27]《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419页

[28]史语所校印《崇祯长编》(王楫本)第1389页,卷二三,崇祯二年六月,督师袁崇焕杀毛文龙于皮岛

[29]谈迁《国榷》卷90 崇祯二年六月戊午

[30]《明史》卷259《列传第一百四十七》

[31]《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外二种)》第97到98页,天启七年五月十六日具启

[32]同上,第121页,崇祯元年九月初五日塘报

[33]同上,第130页,崇祯二年三月十三日具奏

[34]同上,第162页,平辽总兵己巳四月初二日一本,《东江遗事》卷上

[35]同上,第215

[36]王世德《崇祯遗录》,《明史资料丛刊》第4辑9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杜车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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